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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鴿子湖與搖籃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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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爬完超陡的山坡,又更接近搖籃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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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搖籃山半山腰遠眺。山下白色細線就是路上通道)

 

第一日:羅尼溪停車場(Ronny Creek Car Park)---瀑布谷山屋(Waterfall Valley Hut)

 

我站在搖籃山的腰脊上,眼前一片寧靜,彷彿全世界只剩下了我一個人。

 

向北望去,是璀璨如星的鴿子湖,在陽光照耀下是如此的晶瑩剔透、卻又深邃遙遠。向南望去,則是無邊無際的山谷原野,奧克雷山朦朧的身影宛如在山水畫的留白中輕輕地吻了一筆,細膩又優雅,而那裡就是我三天後的目的地。

 

當然,現在我還不需要遠慮到三天之後的行程,眼下我有更重要的抉擇要面對:繼續往上攀爬征服滿布石堆、彷彿隨時會摔下山崖粉身碎骨的搖籃山頭,還是留在原地等待同行的以色列青年阿米爾回來。

 

阿米爾對於爬上搖籃山頂躍躍欲試,像是在餐桌上發現甜膩膩水果蛋糕的螞蟻。我在出發地羅尼溪停車場才認識他。

 

「沒有問題的啦,我在以色列常常爬,我還滿擅長攀岩的呢。」

 

但我可就不是了,在攀岩的領域中,我的經驗值不比兩歲小嬰兒多出多少,何況,我還有懼高症。當我告訴阿米爾我要在山腰的一塊岩棚上等他回來時,他詭異地笑了笑,其中有安慰的神情、有略感可惜的嘆息、也有點「這樣就不行啦」的輕蔑。

 

這種笑容我並不陌生。在搖籃山之前的路上,我們才攀爬過一段需要手腳並用非常陡的山坡,雖然身上背著二十多公斤的裝備、糧水,但是剛踏上旅程的興奮感還有不想輸人的念頭讓我熱血沸騰,猴也似地咻咻咻就上去了。過了好一會兒,阿米爾才氣喘如牛地出現,一邊咒罵那折騰人的陡坡,一邊讚嘆「你的體能還真的不錯呀,背著那重的東西還可以健步如飛。我真的快累死了。」

 

要知道阿米爾是個二十出頭、剛從以色列陸軍退伍的青春肉體,能從戰鬥民族的青壯世代口中獲得這樣的讚美,我的虛榮感早已膨脹得比土星還要大。但基於溫良恭儉讓的美德,我只是淡淡笑回:「沒有啦,你也很厲害呀,你看我們不都一起爬上來了。」一邊把背包揹起來準備上路,不給阿米爾太多喘息的空間,彷彿冷血的教練一心要讓徒弟更上層樓。

 

然後我就卡在搖籃山的半山腰上,獨自一人和懼高症、虛榮心、恐懼還有榮耀戰鬥掙扎著。

 

趁著等待的空檔,我研究了一下地圖,驚訝地發現我們只走了今天預定路程的一半。雖然剛剛被阿米爾稱讚是爽翻了天,但實際上我也是有點累了。揹著二十多公斤的、幾乎快要是我體重一半的背包爬山,真的不是周日午後去家裡附近的小山野餐可以比擬,只能說我當出太過天真。

 

據說很多來走「陸上通道」的人,往往在第二天或第三天就決定放棄打道回府。大多數的原因都是「陸上通道和想像的不一樣」。而這種不一樣就是因為很多人乍聽到這個起碼要花上七天、貫穿塔斯馬尼亞島中部的所謂「步道」好像很輕鬆愜意,似乎是那種沿途會有可愛小商店販賣袋熊絨毛娃娃、可口的炸魚薯條還有喝不完的卡斯卡德啤酒,讓你既可以有遺世獨立的感受,又能同時享受現代化物質的快感。

 

但以上這些東西,通通都不存在。

 

一但你踏上「陸上通道」,迎接你的就是為時七天的與世隔絕:沒有自來水、沒有電力、沒有任何商店當然也不會有任何所謂的奢侈品。

 

在我啟程之前,我就已經收到很多警世意味濃厚的「勸導」:陸上通道很辛苦唷,要準備好足夠的糧食啦,啊最好自主訓練一下免得走到一半走不動要叫直升機哇那費用可是貴得會把你的卵蛋都嚇到縮回去,不要去啦你一定走不完。

 

所以我自認已經有足夠的心理建設,但想不到才剛上路,所有的負面思考開關居然全部被打開排山倒海而來:雖然氣溫只有十幾度,但我仍然爬得是全身汗,不過陸上通道上並不存在所謂的熱水淋浴這種東西,只有沁涼的山泉野溪可以拿來擦擦身體順便測是自己對於低溫的忍耐度到哪;揹著重物當駝獸實在餓個半死,但三餐都只有慘淡淒涼的壓縮食品配上士力架巧克力可以吃。

 

想著想著,又瞥見搖籃山谷那隱約可見的遊客中心,雖然只有小小的一塊園地,但那裡有溫暖的床鋪、隨你沖到飽的熱水還有美味可口的各種大餐,如果現在我就下山走回去的話......

 

「嘿Ken,沒有等很久吧。哇我跟你說上面風景實在太棒了!」 忽然阿米爾神不知鬼不覺的出現,好像是神話裡在主角即將墜入黑暗面及時拉他一把的精靈。

 

他跟我分享了一下剛剛照的登頂照片,我們半躺在搖籃山的山腰上喝水休息、吃著士力架充飢,然後兩人默默把裝備上身,繼續往下走。

 

過了搖籃山,是一小片開闊的原野,視野非常的好,空氣冷冽、陽光燦爛,剛剛在搖籃山上遭遇的黑暗勢力早已退散。我和阿米爾一前一後走在木棧道上,兩旁是一大片展開的小巧可愛宛如啦啦隊彩球的鈕扣草(Button Grass)。

 

安安靜靜,只有一步一步的前進,還有一吐一納規律的呼吸。走著走著,會覺得自己好像騰雲駕霧飛了起來,從半空中俯看著搖籃山、鴿子湖、還有連綿不絕的「陸上通道」。說來奇怪,在這種狀態下,我又開始希望這條路永遠都沒有終點、四周的景物永遠都不會改變,而我就得以在這種苦行踏步的狀態下一直活著。

 

但等到要走下瀑布谷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對我而言,揹著重物最困難的地方就在於下坡,兩腿與膝蓋承受的重量非常巨大,因此我必須全心全意專注地走好每一步,以防一個不小心就失去重心、摔個四腳朝天。

 

往下到瀑布谷的路是一片森林,加上天色漸暗,我們兩又開始餓肚子,不知不覺間,彼此都有些急躁,腳程也逐漸加快起來。雖然不是什麼美食佳餚,但是泡在滾水中就會自己成形的壓縮食品香噴噴地浮在我們的腦海,我盤算著晚餐要吃義大利麵還是泰式炒飯,這點小小的奢侈的心願成了我當下絕對的動力,一點一滴支持著我快速往下走去。

 

好不容易,我們到達了人滿為患的瀑布谷山屋。幸運的是,我們在山屋內搶到最後兩個床鋪,在我們之後到達的旅人只能選擇在屋外紮營過夜。

 

速速換下汗濕的衣物,稍微擦拭一下,我和阿米爾趕緊用野營瓦斯爐煮水燒飯,我分享了一些義大利麵給他,他也把硬梆梆的麵包扒了幾塊給我。然後我們以水代酒,用不銹鋼水瓶敲杯,慶祝我們的「陸上通道」初體驗。

 

其實一路走來加上岔出去的搖籃山登山路線也不過就十多公里,極短的路程卻包含著強大的渴望,像是個引信點燃我走完全程「陸上通道」的意志力。

 

酒足飯飽正昏昏欲睡時,山屋外忽然有股騷動。原來是兩三隻袋熊(Wombat,俗稱王八)跑過山屋旁的草地。等我出外查看時,牠們已經躲進草叢中,初現的滿天星斗下,我只隱約看見幾個肥敦敦毛茸茸的黑色屁股在蠢動。不過這已經讓我夠興奮了:我真的至身於荒野之中啦!

 

等到夜色完全降臨,整個山谷還有山屋都被黑暗籠罩,我們這些旅人也就進入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作息當中。我捲在睡袋裡,回想著今天的歷險:苦等已久的晴朗陽光、偶遇同行的旅伴、搖籃山腰上的掙扎、穿越原野的拓荒感受,對於一趟旅程來說,這絕對是個很好的起手勢。

 

在睡意徹底襲來之際,我想著夜晚的搖籃山輕輕地降落在山屋旁,抱著熟睡的我們隨著月光搖呀搖著,一邊呢喃唱著搖籃曲,像溫暖的微風,也像溫柔的擁抱。

 

我知道明天早晨醒來後,我會繼續地往前走,不再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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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en180907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