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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行的一大好處,就是會讓人變得天真爛漫,不知不覺之間,你已經被改造成徹底的樂觀主義者。

吃到從沒吃過的東西--天呀!太新鮮了好好玩呀(就算吃的是蜈蚣也無所謂);在人煙罕至的祕境看見了絕世美景--哇塞實在太壯觀了(即使迷了路差點葬身荒野也在所不惜)。

 

所以當我看見長途巴士站牆上的售票資訊,白紙黑字寫著「雙人床臥舖」時,頓時忘卻了在酷熱的東南亞街頭揹著冰箱一般的背包千里跋涉的辛勞,先前過境被坑錢的負能量也彷彿雲淡風輕。我出神地望著「雙人床」幾個大字發呆,腦海像滾燙的奶油冒出一堆泡泡,有點清涼、有點邪惡。於是我買了一張往永珍的過夜巴士--毫無懸念,當然是買雙人床臥鋪,而且只買其中一邊。

 

這裡是寮國中部的城市--百細。我剛離開寧靜舒適的四千島,告別了躺在木屋陽台的吊床上看著小河靜靜流逝的日子,理智上還沒辦法接受百細這個有些吵雜、黃沙滾滾的城市。我的下一站是寮國的首都永珍,打聽到的訊息都說從百細到永珍的路況很差、時間很長,而且似乎常常會有車禍。而且最糟的是,長途巴士是唯一的選擇,沒有「親槍親槍」響著、十分浪漫的鐵路,也沒有本錢搭轟隆一聲就降落的飛機。

 

所以當我懷著灰僕僕的心情、不甘願地踏進巴士站買票時,「雙人床臥鋪」彷彿是天降甘霖,是我谷底心得以向上攀爬的繩索,是我流浪諾亞方舟上苦尋的橄欖枝。

 

看著我手心上的小小車票,我的心花開了,我的笑容回來了,連胃口也都大開,跑去吃了一大碗牛肉河粉,還在附近晃了很久。本來醜不拉基容易引起我鄉愁的鐵皮式屋舍,競脫胎換骨成了現代主義大師匠心獨具的工業風格設計;卡車一開過就黃沙滾滾的公路也彷彿多了分遠征他方的壯志情懷,彷彿外套往肩上一披、菸頭火一點起來就是整個世界。

 

然後我喜孜孜地回到車站大廳,安安份份地等待夜晚的降臨,像是聖誕夜迫不及待上床睡覺期待耶誕老公公到來的小孩。

 

回到文章一開頭,旅行的一大好處,就是讓你變成徹底的樂觀主義者。但所謂爬的越高、摔得越重,當我看見今晚與我共枕眠的,是一位理著平頭、彷彿從三池崇史的高中幫派電影中走出來頗為精壯的日本小哥,我忽然覺得從百細到永珍的這段路真是千里遙遙、好像永遠都到達不了了。

 

更慘的是,所謂的「雙人床」其實根本沒有比正規的單人床大上多少。好啦,旅行的一大好處就是把你改造成極端的樂觀主義者,我偷瞄到一下另一位看起來應該是來自法國的柔弱小子,被分配給一位彷彿是從「麥胖報告」走出來的Supersize me的啤酒肚美國大叔,嗯,其實我的遭遇也不算是最差的啦。

 

彼此用簡單的英文寒暄、經過一番熱炒店搶付錢的推辭劇碼後,我們一致同意由日本小哥睡靠窗位置,我則睡在靠走道這一側。

 

巴士發動了,我和日本小哥的初夜就此起飛。

 

同床共枕的兩個陌生人,就好像是婚姻生活走到盡頭、而且已經很久沒有性生活的老夫老妻:彼此會客氣地互道晚安,彼此會極盡所能,讓自己在不碰到對方的情況下翻身,彼此都很在意對方是否比自己先睡著。

 

我自己知道自己的睡相不好,總愛翻來翻去,而所謂的「雙人床」經過兩人瓜分後,每人分到的空間其實不比棺材大多少,何況棺材還可以正躺,我在「雙人床」上卻只能背對側躺,以免不小心肌膚之親了日本小哥,有失體統。

 

巴士一路晃呀晃,感覺司機應該就是號稱「寮國舒馬克」,不斷地左晃又閃,降檔、超車、進檔、催油門。車內的空調開得很強,我裹著分配到的單薄棉被,努力克制想開口跟日本小哥說:「我們抱在一起吧,這樣有彼此的體溫才不致於失溫睡著,可以增加獲救生還的機率。」偶爾我可以感覺到日本小哥的身軀蠕動,不知道此刻他是不是跟我有著同樣想法。

 

天呀,這豈不就是另一種典型的貌合神離卻同床共枕的夫妻的互動模式:好像應該跟他/她來點分享體溫的活動,卻猜不透她/他的心思是不是和我一樣。想著想著,腦袋裡千頭萬緒,卻居然都是錯誤的。

 

耳邊傳來日本小哥斯文的打呼聲,原來他竟然早就睡沉,我所有的內心戲都彷彿是杞人憂天。想起上床前日本小哥有簡單交代一下他的背景:他和一群大學剛畢業的朋友結夥來東南亞旅行,已經去過印度、泰國、柬埔寨等地,接下來要往北到龍坡邦。

 

龍坡邦?本來不在我的計畫之內,但如果一起結伴而行,好像也是不錯的選擇。或是我按照我本來的計畫到泰國北部去,繼續孤獨一匹狼的行程?

 

想著想著,睡意也慢慢襲來,巴士搖搖晃晃的節奏像是溫暖的搖籃。旅行不只會讓你容易樂觀,也會使你輕易地寂寞。在這樣的寂寞下,陌生人的噓寒問暖,甚至是只要有一丁點的志同道合,就能讓你覺得知音難尋。在往寮國的夜行巴士上,我從日本小哥溫暖的身軀和充滿日式禪意的呼聲中,感受到了這樣的樂觀與寂寞。

 

睡夢中我被不知名的語言的叫喊聲吵醒。我是全車第一個醒來的,車內燈已全開,白慘慘彷彿恐怖片中手術室的色調,望著滿車仍呼呼大睡不省人事的乘客,我一時誤會跳進了大逃殺的夢靨中。

 

司機和車掌看看我,兩個人相視而笑,不得以司機按下音響的開關,用極大音量播放寮國風格的流行舞曲,搭配車掌用英文大喊:到目的地啦,你們這群人趕快起床下車。然後全車的乘客才像剛放完暑假開學第一天早上的小學生,心不甘情不願地起床整理行李,下車各奔東西。

 

道別的時候,日本小哥問我要不要一同去龍坡邦,卻被我禮貌地回絕。現在回想起來,我也不知道確切的原因是啥,或許當時的我還是很珍惜那種一個人的樂歡與寂寞,還想再繼續以此為糧食旅行著。

 

何況恐怖片不都這樣演的嗎?友善的陌生人熱情邀約,最後卻換來血腥的支離破碎。不過在仔細想想,瘋迷萬般文青的「愛在黎明破曉時」似乎也是從一句「你想不想跟我留在維也納」展開的。

 

但來不及了,小哥們坐的小巴早已遠去,而我又再度回復形單影隻,一個人在永珍的街頭尋找下一個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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